看完「賽德克巴萊」上集後的心情是不安的。魏德聖導演的認真和專注是無庸置疑的,但是對於霧社事件這個歷史真實的處理方式,卻很難認同。
如果魏導演拍攝的是記錄片,目的只是呈現一個歷史事件,我完全不會有意見,但這是一部電影,「真實」雖然是一個重要的價值,然而這個價值不能完全取代電影的其它功能。撇開娛樂這個最低階的功能,一部比較嚴肅的電影應該能令人回味、反思,從而提升人性或淨化心靈的功能,可惜的是,除了短暫的吉光片羽之外,這部電影呈現的主要是血腥的真實,難少心靈深層的撞擊。
也許有人說,這部電影呈現賽德克族面對惡勢力的英勇,這一點我不否認,以生命對抗不正義,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。然而面對一群手無寸鐵的婦女、兒童也不放過的殺戮,不能算勇敢,而比較接近殘暴;呈現一群幼童殺死管教不當的日籍教師,即使是事實也不宜,因為這不是人類社會應該鼓勵的行為。這部電影讓我感受到的,不是賽德克族的勇敢,而是仇恨、報復和殘暴,這對原住民不是推崇,反而是羞辱。
人類過去的歷史中已經存在太多滅絕人性的殺戮,我們實在不需要再用這樣的史實提醒人們:人性中具有殘酷、非人性的一面。所以這類悲慘故事值得刻劃的重點不應該是真實,而是如何讓這類的悲劇不要再重演。為了達成這個目的,遺漏某些事實可能是必要的,譬如如果這部電影中少掉前述兩個畫面,並沒有違反真實,卻可以減輕賽德克族的「野蠻」印象。揮別野蠻、邁向文明,這難道不是我們所期待的人性進化?
面對人類的慘劇,有時候即虛假情節反而是療傷止痛的良方。1997年的「鐵達尼號」,鐵達尼沈船事件是一個歷史事實,而裡面的愛情故事卻是虛構的,看完這部電影的人絕對不會批評電影公司是騙子,反而因為這個浪漫的愛情故事,沖淡了這個悲劇的憂傷氣氛。給未來留點希望、對過去存些回味,也許是這部電影所要傳達的意義。雖然沒有高深的哲理,但這是人類共通的語言和希望,所以在歐美以外的世界,也對之趨之若鶩。
百年國慶晚會是賴聲川導演主導的一個歌舞劇「夢想家」,在描述第一代夢想家黃花崗烈士時,賴導演加入一對賣丸子的夫婦,他們因為親逢清廷貪腐官員魚肉良民,憤而投身革命行列,成為第七十三和第七十四位烈士。這個故事當然是假的,但是藉由一個平民家庭的遭遇,讓觀眾感受到烈士和自己一樣的平凡,只要勇於對抗不公,人人都可以成為烈士;而所謂七十三和七十四位烈士,要傳達的是:願意為公義付出生命的人,其實不是只有七十二位,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平民百姓。
所以「真實」有時候並不是電影中最重要的元素,即使純粹為了真實,強調的重點也可以不同。嘉義市政府邀我去觀賞「我是油彩化身」這齣歌舞劇,它描述嘉義市前輩畫家陳澄波的故事。陳澄波一生熱愛藝術,他去日本留學時,都是靠妻子接濟,日本完成學業後,他打算到法國留學。劇中在描述這一段時輕描淡寫,大意是陳澄波的妻子當時非常生氣,認為他只顧自己的理想而不管家中妻小,所以曾經一度不再寄錢給他。如果強化這部分的描述,陳澄波給世人的印象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?同樣的,如果我們描述孫中山強調他的緋聞、描述蔣經國重點擺在他的外遇,這些都真實,但這樣難道不是扭曲一個人的主要風格和樣貌?
魏導演執著於理想的精神令我敬佩,但是除了真實之外,「賽德克巴萊」似乎缺乏電影中可以和全人類溝通的共同元素。(2011.10.14人間福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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